大道场中 上

*病态的



他最先听到开门的声音。


宾客将麻将哗啦推作一堆,一把阳伞先搁在鞋柜上,人这才走进来。白手背去拭鬓发,塑料袋沉得把小臂勒出两道重叠的痕,里头满满当当的橙和橘子。嘈杂交谈声里他准确无误捕捉到长辈招呼的声音:都在呢。


照规矩,家中有人离世,头三天骨灰都得停在屋里,案台前的香不给断,十几分钟就要续上,因而厅里要常有人,亲朋都来赶场子。


颢穹孤鸣走在初夏,天气已有些热了,长辈怕人停不住,又不巧是孤鸣家的要紧时候,继承人选尚未落定,不宜大办,只能匆匆联系火化。盒子运回,也只得屈居在竞日孤鸣的出租屋里避风头。老房子不大,日晒也只顾得到半个客厅,人一多就显得逼仄,难以喘过气。


沾唾沫的瓜子皮扒在地上,茶渣和烟屁股糅成一种麻药味道,苍越孤鸣把脚和凳子腿挨着,几小时没再挪过,年轻的头颅里还重复回响东风八筒的碰撞声音。竞日孤鸣走近,把两只圆润的橙放在案台前,一把橘子伴着,神色虔诚尊敬地像在参佛拜礼。手臂的白是玉,瑕疵是两道泛红的痕,出的薄汗都是冷的,丝丝冒着凉气。苍越孤鸣挤在左右沾亲带故的叔伯间,起反应时还被带汗臂膀夹击着。


一串事体做完,目光也像未曾落到他身上。长辈坐去沙发,同他叔叔的养女聊天,到这位文静堂妹教话头逗出笑,才姗姗投过来一眼。只消这一眼,便明白情势,远远地招了手,轻松把他解救出来。


苍狼就落坐在旁边,大腿和他的抵在一处。父亲去世仅三天,他已罪恶地品尝出些甜头。再不用刻意去保持长幼间得体的距离,纯善过头的他对此毫无知觉,在丧父之痛的余韵里享受背德的亲昵。这对一个孩子而言过于诱惑,以至未去思量身体的异样,能否瞒过那双洞察自己所有心事的眼睛。


他给晚辈剥橘子,白的经络剔下来,婴孩掌心一般大小。苍越孤鸣到底还是个高中生,想到这些,是从超市的果堆里挨个挑拣,想到他的指头在残余枝叶里穿梭,想到那些绿的橙的,冷色暖色,橘核都险些吞下肚。


这么酸。竞日孤鸣笑一声,被果液浸染泛黄的指腹拨拉两下塑料袋,也许袋子现在沾上了清香。苍狼想,人是闻不见太远气味的,但我一想到他,就常常出现幻觉。袋口朝向自己,把除长辈之外任何可能扫过来的视线拦截在此处。他迟来地发觉自己的任性,垂下眼睛,那双手又同世间其他长辈一般慈爱,覆在他膝头缓慢轻拍两下。


苍狼在心里摇头,你买的水果,挑不出几只不甜。他认命般想,你有着超乎我认知的生活经验,甚至可以用任何你愿意的伎俩,将我无痛盘剥。




场子散了,屋子又冷下来,令人局促又热闹的烟火人气还没散,竞日孤鸣收拾起会客残局,每打扫一个地方,这里就又变回他们的家一些。


等他带着水汽躺上床,苍狼就自觉去用胳膊贴他,祖王叔身上是简单的皂味,却比高级香氛更能让他亢奋。柔软掌心探过来,手法是爱抚兽的皮毛,声音轻而飘忽:下午怎么有反应了?苍狼立时明白,这是要补偿我呢。他下午肖想的那双手没在这里停留多久,后来的大部分时间都圈在了自己肩上。他把体液弄进去,在颈侧血管上颤抖着收紧牙关,同时他又想到:祖叔叔好爱我。



苍狼离开祖宅时政变刚发生不久,父亲的左右手落了马,他作为继承人,处境也危险起来。屋子是临时租的,这里也不是谁真正的家。他们在这里一住三年,老房子目睹他的青春期,同样目睹竞日孤鸣发现自己沾上晚辈体液的衬衣。难以想象,两个月前的苍狼还是只易受惊吓的兔子,没勇气将妄想变现,吃饭喝水都躲着他,躲了三天,等来从此以后与他共眠的特殊权利。


出租屋拥有两个小房间,苍越孤鸣从两个月前开始,再不睡在自己床上。他们做第一次爱时,雨水打着玻璃,草虫在屋外鸣叫。他在春雨惊蛰里,做梦里才敢做的荒唐事。然而现实更加过分,他在迷蒙间几乎分不清屋顶何时漏水,否则祖叔叔怎么整张脸都湿漉漉?


竞日孤鸣花了三天使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合格的年长爱人,半句拒绝也未说出口,他对自己也能毫不留情。爬山虎把天光遮了大半,苍狼在初春的汗水里吻那双尚在喘息的唇,长辈带着倦意的面孔上,有一丝破碎的柔情。他想,他近乎纵容地爱我。


他在一夜间拥有正当理由,过了怕鬼的年纪仍睡在同一张床的理由。他像回到五岁,或者更小些,总之是极依恋长辈的时日。竞日孤鸣从前为孩子解答世界,现在任务换了,轮到他解答自己。二者的难度大抵并没什么差别,世界和他自己,都被他刻意美化过。但他的好奇侄孙已经长大,爱自己并不能让他比幼时好糊弄。


苍狼有时在夜里醒来,被子的另一边已经没了温度,竞日孤鸣在客厅通话,声音放得很轻,还带着因他才有的倦意。后来拖鞋声又去到阳台,那种旖旎感就飘得更远。


他在枕头里吐息,嗅那阵气味。他觉得自己胡闹,做了过分的事,可他爱极了被包容。

竞日孤鸣在哪,他便能在哪觉出归属感,血缘亲近比不上心的亲近,这是他懂事起就依赖的特殊能力。至于对方,苍狼说不准,只依稀觉得他可称完美的祖叔叔,从不把任何地方当做家。



转学手续办妥了。只余喘息的温存时刻,他说了第一句话,手从被子里伸出来,按亮台灯,声音冷静得和方才黑暗中两个模样:这两日我去学校拿。这里不安全,等头七过了将你父亲下葬,我们还要换个地方住。


去哪里,住多久,苍狼此刻是并不在意的,他只觉得小腿上有些痒。他拿脚踝去蹭,竞日孤鸣才反应过来,初夏已经有蚊子了。老电扇奄奄一息地转,长辈半跪在床边,被他吻过的红肿嘴唇在暖色灯光下泛着水痕。风油精吐出来绿的液体,盖上蚊虫叮咬的痕迹。橙的绿的,冷色暖色。苍狼觉得这情景熟悉,目光从墙上裂纹挪移,低下头要去吻他。


那只纤瘦的手从两人中间堪堪挥过,动作果断迅速,像是要给他一耳光,下一刻却又摁压到床铺上。苍狼还睁着眼睛没能反应过来,竞日孤鸣翻开掌心:哎呀。

他可惜地说,给它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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